张廷献:出川参加抗日作战追忆 (二)

发布时间:2017-04-08 15:17   本文被浏览过:

张廷献:出川参加抗日作战追忆 (二)

2017年4月8日

五、禹门歼敌晋级受奖

        1938年7月,我营奉命渡河开赴山西省河津县之禹门口守卫。禹门口为县属小镇,古为龙门县,位于黄河东岸,西岸为陕西辖境。黄河在禹门口以北,受龙门山和壶口所制,河面狭窄,仅数十米,急流险滩,高低落差达十米以上;禹门以下,河面开阔,流速较为平缓,自古为军事要地。我营接受该地区防守任务,既很光荣,也很艰巨。第二十七军军长范汉杰调武汉参谋总部任职后,由宋希濂接任军长。我第八师从师长起全部官长均另行调职,由陈素农(浙江人)任师长。陈所带来的排、连、营、团长等有两百余人(全是军校同学),我在这时正式升任二十九团上校团长,所遗营长之缺,由副营长邓进贤(邛崃人,军校同学)升任。我团在这军事要地禹门口,守护约一月后,探悉龙门山以北之卿宁县属师家滩(位于黄河东岸)所驻日军,经常沿同一路线来我团防地前沿之禹门街和神前村一带骚扰。敌人对这些地区抢劫掳掠,烧杀奸淫,无所不为,极为人民所痛恨。针对这种情况,我召集各营连长和参副人员会商对策。连长肖松(四川南部县人,军校同学)建议说:“敌军混合游击队不到二百人,常来我们防地前沿骚扰,老百姓惨遭其害,我们军人身负保国卫民之责,现有数倍于他的兵力,正苦无用武之地。禹门有十三线阵地,可以出伏兵而歼灭之。如敌空军前来助战,我龙门山对空射击部队,可以发挥火力,迫使敌机不敢低飞扫射。一线到三线之阵地均为洼地,是敌人必经之道;我四、五线阵地,都是起伏地,可在四线挖筑枪眼,集中手榴弹,埋伏两连兵力,在敌人来路上潜伏两个连,神前村也潜伏两个连,右边是黄河。河内密布水雷,河岸多埋地雷,敌人如敢来犯,就会使他水路旱路都要遭受歼灭性打击。同时在禹王宫右侧,安上升降机枪四挺,专打禹门街和神前村之敌。待敌人走出第三线,正是我们手榴弹有效投掷范围,加以机枪猛烈扫射,各处伏兵同时出击,势必一举而歼灭之。请斟酌是否可行?”我团军官及参谋人员,对这计划齐声叫好,就此统一了作战部署,在此基础上,我再补充说:“一切照肖连长计划进行部署,唯挖枪眼的工作,必须乘夜间秘密进行,不使敌探和汉奸知道,以防万一。”于是分配任务连夜进行,一夜之间部署完毕。翌晨派出侦察人员到神前村刺探敌情,并对一切布置作了周密补充。第三天午前八时许,据侦察人员回报:师家滩之日寇百余人拖起小钢炮由原路来犯。我们迅即进入阵地准备袭击。果见敌人由远而近,来到伏击第一线,复进入第二线,继后进入第三线,等到敌人大部由三线至四线上坡时,我发出信号枪,伏兵齐出,面向坡上敌人,投弹扫射,炮声隆隆,枪声哒哒,日军豕突狼奔,丧魂落魄,不知所措。是役,当场击毙日军五十余人,生俘三十余人(内受轻重伤者占半数),逃逸者不过少数。这些被俘日军被解送到黄河西岸陕西省境韩城县集中看管。检点缴获战利品计有:小钢炮七门,轻机枪十一挺,各式步枪八十多支,各种枪炮弹药多发。我团阵亡士兵七人,受轻重伤者十一人。我们打扫战场完毕,日机三架才飞临上空,投掷炸弹数枚,多数落于黄河水中,我部对空部队当即给以猛烈射击,敌机迅即向汾河方向逃去。这时黄河河防友邻部队及时打来电话询问禹门战况,我都如实告知。当日薄暮,战区副司令长官顾祝同,集团军司令胡宗南,我军军长宋希濂,友邻部队军长李文、孙元良、庞炳勋,还有我们四川老乡、集团军副司令兼军长李家钰等,先后赶来禹门口现场视察,和我团官兵合影留念,并为我团阵亡士兵7人举行公葬。为了行赏庆功,胡总司令和长官部与各军长对我团奋勇杀敌的官兵,各有犒赏,受伤的晋升一级,军官各记大功一次。这时,陕西韩城县又送来壮丁三百多人,胡宗南令我团接收,混合编为一个加强团,新编一个营为第三营,以此次战役立功最大之连长肖松升任营长。师家滩之日军,受到这次重创,再不敢像以前那样来阵前肆意骚扰了。

胡宗南夫妇

六、改隶新领导开展敌后游击战

        1938年9月,我团奉令开拔赶赴新驻地,改隶第二战区长官部。由第二战区长官部发来防毒口罩,全体官兵各佩戴一个,这种临时防毒口罩,能防轻微毒害。部队由军长宋希濂督率,从禹门口出发,派我团为先头部队,自河津县经稷山县到达新绛就地待命,由新的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部派员前来我团引导,以团为单位,各自分头开拔,来员向我说:“前方东面就是同蒲铁路,敌以侯马市为据点,常从侯马分南北派出两小组铁甲巡逻车(手摇式)巡视铁路。现在必须乘敌巡逻车过后空隙,以最快速度横穿铁路,才能到达驻地。”我当即指挥各营按秩序从新绛出发,到达铁道附近之礼垣等待。俟敌巡逻车过后,利用星光照明,全团悄无声息,用最快速度穿越铁道,顺利到达南柳庄住下。带路人这时又对我说:“现在你的部队已经深入敌后了,上级指示你们分别潜伏在老乡家里,禁止白天露面,免被敌人发觉,导致无谓牺牲。”我们潜伏于老乡家后的第四天,又接奉上级命令,要求我团立即开赴十字河驻扎。到达目的地后,入夜接到通知,叫我团官兵马上集合,听候上级领导莅临训话。我们当即整队原地坐下,不多一会儿,果然来了二人两骑,尾随一人身背马枪,好似警卫人员,为首一位入场以后(因在夜间又无照明看不清面容)坐下便说:“同志们,你们辛苦了,远道来此,受我指挥。大概你们还认不得我,只好自我介绍一下,我就是第二战区东路军副总指挥彭德怀,总指挥是朱德。你们这个团多数是四川人,朱总指挥就是你们四川老乡,或许你们不会陌生。我们这个战区,包括晋南、冀西、豫北三省边沿,境内有平汉、同蒲、陇海三条铁路,还有太行、太岳、王屋、中条四大山脉。地区如此广大,要在敌人心脏长治、壶关、长子、高平、屯留、陵川等县(即古上党地方)打游击战,你们必须听从我的命令,做到‘身之使臂,臂之使指’那样灵活机动,我相信定能打败日军,搞他个肚内开花,首尾难顾。今后见面时间还多,我的话就此完结。最后共呼一个口号‘国共两党要合作,坚决抗战到底!’”在喊口号时,彭副总指挥还用手电筒表示巡视一周,大家才把手放了下来。彭副总指挥临走时还对我说:“你团暂时在此驻下,部队是随时都要移动的,团营各派情报参谋一名到指挥所领取游击战术教材、地图等,抓紧学习。”言毕翻身上马而去。我团从此就在驻地学习游击战略战术,上级也不时派员前来辅导,帮助我们消化理解。

彭德怀与朱德

七、王屋山驰援战受到嘉奖

        1938年10月,我团奉命开赴历山下川驻扎,向王屋山敌人警戒,到达驻地后,派第一营推进至同善镇(垣曲县属),第二营推进至析城山(阳城县属),这两处距离王屋山仅有十五公里,团部同第三营驻历山下川(沁水县属)。一天正在吃午饭,忽然听见王屋山上炮声大作,知道战斗已经开始,但情况不明。正想派人探听,战区长官部来电说:“王屋山上我军一部现被敌人包围,正在激烈战斗中,着你团以最快速度前往救援。”与此同时,军部也来电指示:“本军三十团一营在王屋山被敌人包围,正在战斗中,你团立即跑步增援。”奉令后,立即电令一、二营飞驰王屋山急救。仅五十分钟时间,就与敌人接火。我率领三营跑步行进,到达山脚,与敌遭遇,展开战斗。当时敌人占据山腹,我部占据山脚,山顶上被包围之我军,一见山脚打响,知道援兵到来,于是发动攻势,上下夹击,形成敌方被我反包围的态势,激战一夜到次日凌晨,敌人溃败,围遂得解。事后被救出的营长罗长春向我们说,事前由于敌人下山抢粮,他奉令出击,跟踪敌人追上山林,误入敌境因而受到包围。事后,我团以快速行军获得辉煌战果,受到了上级嘉奖。
八、上党地区大捷

        1939年5月,我团在晋东南之上党地区,会同友邻部队驱逐了盘踞上党地区之日军,收复了长治、长子、壶关、高平、屯留、陵川、潞城、黎城等八个县。是项战功,首先应归功于当地人民。先是我团驻地附近一位老乡,洗晒被盖时,无意捉得日本军用鸽一只,右脚系有胶盒,内藏日文命令。我部无人认识,立送长官部,经翻译参谋译出。内容大意是:“我部官兵要节粮食,省弹药,后勤补给不上,新乡(河南)重武器战车炮向石家庄转移。”由于这个情报被我获得,东路军指挥部朱、彭两首长急调河南游击队北上,山西省北部游击队南下,同蒲路游击队东进,会攻长治、壶关周围各县。我团奉命开赴安泽县,切断洪屯公路(洪洞县至屯留县)增援长治之敌。当我各路大军齐集上党地区,与日寇拼战到7月底,打得敌军风声鹤唳,草木皆兵,终因粮尽援绝,不得不败退到平汉路固守。我军则完全收复上党地区八个县城,缴获日军遗弃军用物资甚多,这是抗日战争中一次大捷,各个战区均致电向朱、彭两首长祝贺,全国各大小报纸均有报道。
九、夜袭敌库满载而归

        1939年10月,我团奉东路军指挥部命令:获悉敌人由太原增兵临汾、侯马、运城等地区,有向风陵渡推进再次抢占潼关的企图,我战区各部转战同蒲路,命令我团由安泽县回防十字河,向中条山之敌军警戒。这个时候,介休县至运城县铁路,已被我铁道游击队破坏多处,列车不能开行,断绝了敌从太原增援风陵渡的道路。敌人于是采取以空军掩护地面部队修复铁路的办法,进行抢修。由于我铁道游击队不断在夜间进行爆破,使敌补不胜补,无计可施。我洛阳机群也及时配合两次出动,轰炸临汾和侯马之敌。敌人狂怒之余,派来敌机多架,疯狂轰炸铁路两侧民房,这样一来同蒲路成了敌我必争之地。当时,敌人把重要物资和粮食,秘密移往中条山中临时仓库储藏,被当地老乡发觉,立刻上报长官部,复经侦察属实。彭副总指挥于是毅然决定,把这个夜袭仓库、夺取敌资的任务交给我团。我至今还很清楚地记得:副总指挥彭德怀、军长宋希濂、师长陈素农亲来我团口授命令的情景。当全团官兵集合起来,原地坐下时,彭副总指挥就开玩笑似的说:“我听说川军有个作战特长,就是善于摸夜螺蛳(大家听了都发出笑声),今晚就命令你们全部出动,到一二四〇〇高地去摸敌人的夜螺蛳,那个地方是敌人临时搬上山的一个重要物资仓库,那儿不但有螺蛳可摸,还希望你们顺手牵羊地捉几条大鲤鱼回来(同声大笑)。我先行派人卡断敌人援队来路,你们然后上山,自有熟悉路道的人给你们带路,你们打前锋,后面自有接应。行动时宜多带短枪手榴弹,轻装出发。预祝你们满载而归。”大家乐得哈哈大笑。彭副总指挥下命令谈笑风生,亲切自然,官兵听了精神无不振奋。三营营长肖松站起来高声说:“报告副总指挥,请派我营打前锋。”彭点头允许并说:“把手榴弹集中在三营,一、二两营多带绳索、箩筐、背篼、被盖桶等运输工具,预祝大家此次发个莽财。”宋军长、陈师长和全体官兵俱欢笑而散。所有官兵吃饱晚餐、准备停妥,入夜由当地老乡带路,分3路向一二四〇〇高地出发,我率三营一道走正面便于指挥,一营任右侧卫,二营任左侧卫,摸到接近仓库的地方,还没有发现敌军前哨,原来敌人只在仓库周围防守,并未派出前哨。及至我们长驱直入地摸到帐篷的边上,才被敌人发觉,经我们投掷手榴弹,敌人正要还击时,我军连喊:“缴枪不杀!缴枪不杀!”残存之敌仓皇退出仓库,我们一面跟踪追击,一面巩固阵地,派出岗哨。此时我军士气极为旺盛,一、二两营官兵争先恐后,奋勇上前,不到一个钟头,仓库全部物资被我一扫而光。搬运完毕,我方下令撤除警戒,安全返回。此次我团夺得物资,全部上缴,未留一针一线。一周过后,彭副总指挥来我团向全体官兵讲话说:“你们这次出去夜袭敌人仓库,真是空手出门,抱财归家,我们大家都大发其财了。可喜!可贺!但你们辛辛苦苦所得来的战果,均已全部上缴,现在发给你们一部分,以示奖励。团、营、连长级,各奖给日造大八音手枪一支,另外还发给一部分胜利物资,可吃的就分摊享受,这是鬼子的孝敬。不能吃的,作为你团公共财富。”当下将发给的物资念了一遍计有:面粉一百一十七袋(每袋五十斤);干牛肉罐头三百筒;洋芋罐筒五百筒;饼干两百袋;备伏电线若干圈;军用毯四百床;电话机十七部;帐篷九大捆;自行车四辆;通讯器材若干;弹药若干;卫生药品若干;其他。念毕,全场欢声雷动,个个眉开眼笑。彭副总指挥又风趣地说:“这些战利品是会摸夜螺蛳得来的,今后机会还多,望你们再显身手,把敌人摸得一筹莫展,心惊胆寒,迫使它退回蕞尔之邦的东瀛小岛,还我大好河山。你们说好不好!”众官兵齐声回答:“好!好!好!”
此后,游击区友邻部队,只要一见我军,就伸出大拇指向我们说:“川老乡,你们摸夜螺蛳干得真好,干得漂亮!”

宋希濂

十、盐池作战车永辉殉国

        1940年2月,接长官部命令:“日军占领了我同蒲路上的盐池(在安邑运城、解虞之间)。盐池为黄河两岸晋、陕、豫三省人民日常生活不可缺少的经济区,我们必须争夺过来,收复盐池失地。”同时长官部又抽调游击大军,横穿同蒲路,潜伏在铁路两侧。我第二十七军当时奉令回守稷山、新绛,向侯马之敌警戒。我团奉命由十字河出发走原来老路回到新绛,亦向侯马警戒,同年3月16日,我团奉令拂晓进攻盐池。我在临阵指挥攻击前进时,不幸被敌弹伤及左膝,由于战斗激烈,为了稳定军心,只得裹伤再战。幸赖我三营长肖松率领所部组织密集火网,在左翼敌人右后方猛烈冲击,迫使敌人向襄阳方向溃退,我团才得以占领盐池,收复失地。这个时候,侯马方向炮声隆隆,正在激战中。约莫在午后二时,敌人又陆空配合,大举向盐池发动反攻,敌机采用车轮战术,轮番投弹多枚,致使我军伤亡甚多。我团二营六连连长车永辉就在这次战斗中,被敌机投下炸弹破片重伤胸部,当即殉国。敌机在炸弹密投的同时,还用机炮扫射,我正指挥作战,再次被炸伤右腿,鲜血流淌,寸步难行。一时炸弹轰鸣、两耳失聪,经左右列兵抢救,才扶下火线,抬到指挥部上药包扎。彭副总指挥闻讯,亲临慰问,并嘱医护人员为我精心治疗,及时用白纸写上十六个字“一日之战,负伤两次,裹伤再战,是个好汉。”他严肃而亲切地对我说:“这十六个字就是你的功绩簿,奖给你留作纪念,这是你一生大事,不可遗忘。”说完后又命担架送我到汉津野战医院加上夹板,连夜渡过黄河,经韩城转至西安柏树林街后方医院治疗。养伤期内,我不禁想起连长车永辉牺牲沙场、以身殉国的悲壮情景。车是我的同县同学,随我一同出川抗日,一直在我指挥之下。其人作战,有勇有谋,连级军官中算是得力干才,正拟擢升营职。壮志未酬,山河未复,竟不幸壮烈牺牲。当我受伤之前,他的尸骨尚横陈郊野,未及收埋,青山碧血,浩气长存。想念及此,不禁泪下,只有向东一哭以祭之!
        我伤愈之后,胡宗南调我在西安王曲镇中央军校西安七分校担任教官,直至抗战胜利后返川,仍回第二十四军旧部服务,直到1949年随军起义为止。
        本人出川抗日,足迹遍历川、鄂、豫、晋、陕等地,尤其在黄河两岸及晋东南上党地区,时间最长,曾予敌以重创。晋南盐池之役,负伤后转陕治疗,先后经过数载。日月易逝,瞬息又将半个世纪。以往抗日事迹,历历在目,回首前尘,犹感振奋。只因事隔多年,纰漏贻误之处在所难免,尚希知情人士予以指正,以还历史本来面目。

       (此文写于1985年3月)(张廷献口述 / 杨裴成、樊叔祥整理    )
        
来源:《成都政协文史资料》

         编辑:王元萍   2017.4.8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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