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设计:刘子葵
12月13日是南京大屠杀死难者国家公祭日。
约两周前,南方+记者来到南京民间抗日战争博物馆,探寻珍藏在此的南京大屠杀与抗战的民间记忆。
这座已坚持19年的博物馆,有抗战文物6000余件、抗战相关书籍4万余册,做过一千余名老兵的口述史,收集到的“握过枪”的老兵手印铺满了两面墙。
文物在这里是记忆的载体,也连接着逝者与生者。南京大屠杀幸存者李秀英的轮椅被女儿捐赠过来,《南京大屠杀》作者张纯如的眼镜与名片保存于此,一张旧名片引出70多年前“断头将军”陈中柱的往事……
南京民间抗日战争博物馆馆长吴先斌认为,只有民众参与历史,才能形成公共记忆。不去讲述的话,历史永远在尘埃里,只有不断地讲述,历史才有意义。
这是南京民间抗日战争博物馆二楼展厅的“南京保卫战殉难将士名录”。吴先斌说,受制于墙面大小,所列姓名有限,希望能为参观者提供一个缅怀的地方。

参加过南京保卫战、数次从南京大屠杀中脱险,抗战老兵孙晋良的故事,被博物馆口述史项目工作人员薛刚称作传奇。
1937年12月,孙晋良从山东来到南京,被分配至三十七陆军医院任看护兵,亲历中华门与日军的战斗,后又避开“机枪点名”,成为南京大屠杀幸存者。
79年后,九十六岁的孙晋良向薛刚讲起了一个往事,有个小孩跟他走到半路,听到身后枪响,小孩哭了。“我说咋了,你哭什么?他说,俺哥让人杀了。他是兄弟两个被抓的。

“做老兵口述史就是在跟岁月赛跑。”吴先斌认为,这是一份抢救性工作,老兵已走到人生的末年。据记者了解,上述项目口述史团队采访过的1542名老兵中,受访时年纪最大的为111岁,最小的也有90岁,一些老兵在去世不久前受访。
博物馆工作人员莫非告诉记者,全国多地的馆员志愿者提供当地老兵信息,口述史团队再去了解情况,一些接触过的老兵早已记忆模糊或者表达不清。莫非自2012年参与口述史工作,负责摄像以及和老兵联络。

但一开始,有些老兵抗拒按手印,觉得像在“签字画押”。团队劝解,资料只用于展览而非其他,也会复印一份到家里,更重要的是,老兵的手特别有意义——“握过枪、用枪击毙过敌人的手。这是左手,那用的是右手。”

有一个老兵让吴先斌至今印象深刻,老兵在采访结束后问:“什么是天堂?”他说不知道,老兵回“和平就是天堂”。后来去学校演讲,吴先斌常常用这个思考当题目。他又向记者讲起另一个老兵的问题:“你知道什么叫抗战到底?到底,就是随时准备死。”
在吴先斌看来,做口述史就是想记录,让老兵留下痕迹。作为亲见亲历者,老兵的个人史能丰富宏大叙事之外的历史细节,使人们对过去的了解更深更透。

资料显示,李秀英被送往鼓楼医院救治,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委员约翰·马吉拍下了相关画面。约翰·马吉用16毫米摄影机拍下的大屠杀影像,是迄今发现的有关南京大屠杀的唯一动态影像。
轮椅的椅背上挂着李秀英很喜欢的一件格子外套,1997年2月,李秀英以南京大屠杀受害者身份在东京地方法院首次出庭作证,穿的就是这件衣服。
吴先斌说,展出的六千多件抗战文物都是有生命力的,能让人感受到历史客观的存在。它们并不遥远,连接着现代与当代。博物馆的馆徽是一个持枪奔跑的士兵,取自“第四旅七班张士元制”的“共赴国难”烟丝盒,吴先斌说,后来的参观者中就有张士元的后辈。


陈中柱是江苏盐城人,从黄埔军校毕业后,认识了房东女儿王志芳,1932年,两人结为伉俪。1941年6月,日伪军分多路“扫荡”国民党鲁苏皖边区游击总指挥部,第4纵队少将司令陈中柱牺牲,年仅35岁。敌人将陈中柱的头颅割下,交到日军司令部邀功。怀着身孕的王志芳听到后,只身前往司令部,要回了丈夫头颅。

她还在信里谈起70多年前的往事,说女儿幼时很调皮,无意中顺手拿走父亲的印章。等到想要用找不到,王志芳就要打她,但陈中柱说:“不要着急,让我慢慢问她。”
陈璞是信里的女儿,她在2012年8月15日给父亲写下了一条留言:“我今天见到您的笔迹和印章,回忆往事,又像见到您一样。”这条以及弟弟陈志的留言、王志芳的信和那句笔误的“我受(爱)陈中柱”,如今都保存在南京民间抗日战争博物馆。
吴先斌把自己的过往划分为三个阶段,前20年读书,中间20年做生意,近20年做博物馆。
南京有着沉重的历史,作为本地人,吴先斌自然而然衍生出了解的兴趣。2006年,他把自家装饰材料厂改造成了南京民间抗日战争博物馆。

“只有民众参与历史,才能形成公共记忆。”吴先斌有了这样的感触。他还认为,如果不去讲述的话,历史永远在尘埃里,只有不断地讲述,历史才有意义。
从2014年开始,吴先斌开始不断受邀赴日交流,传播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真相,迄今做了十多次演讲和展览。
最近一次是在今年7月26日,“珍爱和平”中日民间交流活动在日本立命馆大学举行,吴先斌向学校捐赠《世界记忆名录——南京大屠杀档案》,据央视新闻报道,这也是《南京大屠杀档案》首次完整入藏日本高校。
2015年10月9日,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官方网站公布“南京大屠杀档案”列入《世界记忆名录》。这份档案并非单一的文件,而是一个由不同类型史料构成的日军在侵华期间,于1937年12月13日制造了屠杀南京30万同胞惨案的完整证据体系。
“捐赠这套书的目的是希望能够为日本学者研究南京大屠杀提供资料,从而让更多日本人了解到南京大屠杀。”吴先斌说。实际上,在南京民间抗日战争博物馆,他也在学者的建议下搜集了大量的学术著作。他认为,有资料才能有研究,才能进一步寻找真理。
除了交流经验,吴先斌还有过一次交涉经历。
日本宫崎市有一座名为“八纮一宇”的塔,搭建石材有四块掠自南京,其中一块刻着麒麟浮雕的石材有“南京日本居留民会”字样。2013年,日本人来住新平把这块石头的历史讲给吴先斌,两年后,博物馆8人一起赴日讨石,无果而返。

记者去时,南京民间抗战博物馆的入口处贴着本地媒体11月18日发行的报纸,其中一条消息是《南京民间抗馆馆长喊话高市早苗:向中国人民道歉》。吴先斌说,自己建博物馆的初衷和本意不变,希望中日两国人民友好,反对战争、反对军国主义。


